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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泽才那年那月那时代46章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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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他刚创出“名医”的牌子却

又不得不从学徒做起

医院,曹坤一天之内遭遇的两次无奈,让他完全失去了原有的自信。自家姑姑“侄、侄”的呼喊和青光眼患者李汝赤“砰、砰”的撞墙声,像两扇巴掌,搧得他脸上热辣辣地痛。

“进修,必须进修!”曹坤暗自发誓,“我要尽一切努力,把眼科最前卫的医疗技术,移植到大别山区,为那些最需要最渴求的基层患者服务。”

那天夜里,曹坤兴冲冲地敲开老院长张正国的门,见面就说:“老头,我准备外出进修……”

“进修?门都没有!”老院长一口回绝。

“为什么呢?”曹坤反问道。

“这还用问吗?第一,你走了,这刚开展起来的五官科业务怎么办?第二,外出进修要钱,这钱谁出?第三,外出进修,你工资要不要,不要工资,你生活费哪里来?第四,外出进修,你长本事了,不愿回来怎么办?第五……”

“第五,医院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,班子会上通不过!”曹坤没等老院长扳着指头把话说完,自己抢先把最终结果说出来。

“这不就得了!”老院长说,“既然明白这个理,何必提这无理要求,自寻烦恼,自讨没趣呢?”

这下好了!

曹坤打了几天腹稿,准备了一大堆理由,到了老院长这里,一句话没说完,竟成了“无理要求”。不要忘了,曹坤把老院长喊的却是“老头”啊。“老头”,在光山方言里是“父亲”的意思。老院长同曹坤的父亲同龄,曹坤像父亲一样敬重这位老人。私下场合、没人的地方,曹坤用“老头”称呼他。

这事在“老头”这里就通不过,接下来怎么办?一连许多日子,曹坤为这事一直闷闷不乐。

那天夜里,曹坤在未婚妻邹慧秋家里,同准岳父邹子芳一起吃饭。这位准岳父对这位准女婿特别上心。尽管婚事没办,但这位准女婿一直吃在准岳父家里。而且,这位准岳父喜欢喝酒,只要端杯,这位准女婿必须要陪着喝。酒桌两侧,这两人谈兴很高,话语很稠。可这天夜晚,曹坤是话不想说,酒也不愿喝,弄得这位准岳父一脸的不高兴。

“咋的啦?”准岳父问。

曹坤没吭。

“你跟慧秋闹别扭了?”准岳父问。

曹坤还是没吭。

“你这是……”准岳父语气开始加重。

“不……”曹坤知道这位老人的脾气,赶忙解释说,“我想出去进修,正为这事犯愁!”

“好事哪,这有啥好愁的!”老人一脸的肯定。

“但是,医院不让走。”曹坤一脸的无奈。

“这个张马虎,我看他就是装糊涂!我去找他!”曹坤一把没拽住,他的这位准医院,找到院长张正国。

其实,张正国这人平时好说话,就是忘性有点大,许了的愿兑现率不高,人送外号“张马虎”。

曹坤的这位准岳父邹子芳呢,更是白雀镇的名人。邹家是这块地方的大户族,他又是邹家的户长。本人念过初中,诗词歌赋、琴棋书画样样都能上手。但自视清高,有些怀才不遇,到老也只是白雀镇营业所的一名小职工。因此,他脾气大,除了孤芳自赏,就是拧脖子跟人说“不”。尤其是酒喝高了,掀桌子,砸板凳的事经常有。

这里有个不好笑的笑话。那年,他在泼河营业所工作的儿子邹军,因工作出色,组织上培养入党。那天,组织上派人到白雀外调。吃饭时,单位领导特意安排他作陪。席间,外调人员当然要说些他儿子的好话。但说着说着,这位老先生的脸黑了,拍着桌子发火:“老子干一辈子还是个党外,这小子嘴上的毛还没长全乎,哪来这么大的能耐!”说完,甩下酒杯走了。

这件事迅速在全县金融系统传开。自此,人送外号“邹老怪”。

“张马虎”、“邹老怪”是白雀镇上的老相好。而且,两人有喝酒的共同爱好,是一对能坐在一起说掏心窝子话的铮友。

因为是老友,“邹老怪”走进“张马虎”的办公室,二话没说,拉起他就下馆子喝酒。

“老怪,你把话说明白,不说明白,这酒我不能喝。”张正国知道他这位老友是为他准女婿曹坤进修的事来的,更知道他这位老友酒喝高了话不好说。因此,他硬逼着“老怪”把掖在心里的事说出来。

“没事!”“老怪”把酒斟满,递到“马虎”面前说,“喝,把酒喝足了,再跟你说事!”

“老怪”兴冲冲地斟,“马虎”颤惊惊地喝。两人把一瓶白酒喝完,“老怪”开腔了:“老张,你是真糊涂,还是装糊涂?曹坤想出外进修,这么好的事,你为啥不放他走?”

“不是不放!”张正国解释说,“是……”

“因为钱是吧?怕他进修后不回是吧?”“老怪”咄咄逼人地问,“我给你拿个主意:让曹坤给你立个字据,医院工作,并保证5年之内不准调动。钱呢,进修费由他自己出,工资停发,进修期间的生活费,医院财务上借,回来工作后从业务利润中扣还。这样,你看公道不?若他还不上,我帮他还!”

“这……”张正国有些迟疑。

“这什么这?就这么定了!其他人不同意,我帮你做工作!”“老怪”把酒杯往桌子使劲一放,拍屁股走了。

进修的事,有准岳父出面,总算搞定了。医院停职后,人到哪里去,钱从哪里来呢?

“没钱,这事好办。”未婚妻邹慧秋说:“我哥在泼河营业所当会计,先求他贷点款,等学习回来后再慢慢还。”

“结婚也要花钱,咋办?”曹坤问。

“一切从简!”邹慧秋答。

“结婚是人生大事,婚事哪能简办?”曹坤不同意。

“咋啦?现在不是时兴旅游结婚吗?”邹慧秋固执地说,“咱也时髦它一回!”

“好倒是好,只是太委屈你了!”曹坤内心十分歉疚。

是啊,这么做不仅委屈了邹慧秋,更把周边所有亲人的兴都扫了。再说,这样做也不合当地习俗和礼制,邹慧秋兄妹4人,两个男孩,两个女孩,她是女孩中的老大。父母将其视为掌上明珠,奶奶更将其视为心头肉。为了她的婚事,一家人老早就在张罗,一定要让她穿上漂亮的婚纱,走进神圣的殿堂,婚礼办得风风光光,不能让人小看了邹家姑娘。

曹坤是家里的长子。联产责任制后,家里的日子虽不宽裕,但温饱问题已经解决了。龙井冲人老早就缠着曹坤的父亲说:“老面,喜毛当年考上学,你不办酒席;喜毛参加工作,你也不给酒喝。这回,喜毛大婚,你得好好补上一课,敞开门过客,让我们好好喝上两天!”说这番话的不只是龙井冲人。曹坤的自家人、母亲的娘家人,三朋四友,四乡八邻,谁见到曹坤的父母,都争着嚷着要酒喝。

这在农村是一种待遇。大家争着跟你要酒喝,是大家看得起你。曹坤父母更是要面子的人。老两口商量,这回儿子结婚,就是砸锅卖铁,也要把儿子的喜事办得排排场场、热热闹闹,为龙井冲人好好长长脸。

这下好,邹慧秋坚持旅行结婚,让娘婆二家的人都大跌眼镜。经过一番争执之后,大家都觉得邹慧秋说的在理,最终依了她。

其实,那年代旅游结婚,在别人是玩时尚,在邹慧秋是为曹坤攒进修费,而在曹坤呢,更是借旅游结婚,去寻求外出进修的地方。

钱有了。可进修到哪里去呢?北京、医院多的是,可他没关系,进不去。医院,也不是医院的医生能够进得去的。左思右想,曹坤最后想到了安阳。因为那里有他在焦作卫校时的两位同学,一个叫史芳荣,毕业后医院;一个叫郜福林,毕业后医院。

年秋,曹坤、邹慧秋选个黄道吉日,揣着元钱登上了北去的列车。医院后才得知,同学史芳荣不到三年时间,医院新秀。这一年,她作为业务尖子,被医院公派到医院(北医三院)眼科中心进修。

曹坤震撼了。自己同史芳荣、郜福林同是焦作卫校毕业的学生,自己在为毕业分配四处哀告的时候,他二人便直接分配到安阳市医院工作;自己在面临白内障、青光眼疾病束手无策的时候,医院锻炼成长为业务骨干;自己在为外出进修历经艰难的时候,医院公派到北医三院眼科中心,作为专家型人才培养。

这就是经济发达地区与贫困地区之间的差别。

这就是自己同两位老同学之间的差距。

由此,曹坤的肩头更沉重。

那是被责任压的!

这次婚旅,两人原准备到向往的北京天安门前照张像。但在安阳史芳荣、郜福林家吃了几顿水饺伴大葱后,经史芳荣、郜福林出面联系,医院进修学习事宜搞定,买张返程的车票,两人的婚旅行程便结束了。

年春节一过,曹坤便离开新婚妻子的热炕头,医院进修。

医院在全省,乃至全国都很有些名气。曹坤进修时间为期一年。医院的眼科医生,在这一年内,他必须掌握门诊检查、检影验光、眼科手术等多方面技术,成为一名全能型医生。只有这样,才能适应他的角色,更好地为农村病人服务。

说到验光技术,现在是借助先进的电脑验光仪,一般人都能上手操作,并能很快得出准确结果。但这项技术,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只能靠人工检影,尚属很前卫、很难掌握的尖端技术。

那时眼科检影,使用的仪器是手持式检影镜。检影师在暗室里与患者对座,靠检影镜发出的光线投射到患者的眼底,然后通过反射的影子来判断患者的屈光状态,整个操作过程完全靠操作者去“悟”。因为“悟”难,故而在整个眼科界能够具有这项检影技术的人少之又少。就连医院这样医院,能够熟练掌握这项技术的医生也为数不多。曹坤师从的齐作为老师是为数不多者中的一个,因而是全院公认的技术权威。

齐老师年纪不算大。但技术人员的那种乖癖性格突出。他不嗜烟酒,不苟言笑,很难接近。

可曹坤要贴近他学艺呀,这不能接近,又何谈贴近呢?

但曹坤眼头有活。科室里有一群实习生,可地没人扫,桌椅没人擦,用过的镜片杂陈无章,工作日志一片狼藉。

曹坤从进科室的第一天起,每天都提前把地扫好,把桌椅摆好,把镜片擦拭好,把工作日志归整好,把茶水烧好。老师每天走进科室,总要拿眼看看四周,再瞅瞅曹坤,然后一声不吭地走进暗室。

暗室里,曹坤更细心。暗室密闭,没有空调,空气不流通,老师工作时间一长便呼吸困难。这时,站在一旁的曹坤,总能逮住机会,利用老师工作间隙,把门窗打开,让阳光和空气透进来。每当这时,老师总要冲着曹坤微微一笑。

曹坤做的这些事很小,活很碎,坚持做起来却很难。但他从老师的一颦一笑中受到鼓舞,一直坚持不懈,一丝不苟。

那是曹坤第一次同齐老师面对面交谈。

那天,齐老师整整忙碌了一个下午。下班后,老师把曹坤留下来,问:“曹坤,在我身边有些日子了,你对检影技术最大的收获和体会是啥?”

曹坤因为没有准备,老师这突击式地一问,他急了,看着老师,老半天只憋出一个字:“悟!”

“怎么悟?”老师问。

“检影时,检影师要通过检影镜孔,去悟自己眼睛与患者眼睛共频的感觉。”曹坤怯生生地说。

老师听完,拿眼狠狠盯着曹坤,足足有半分多钟。突然,他站起来,用勿庸商量的口吻说:“走,跟我吃田鸡去!”

齐老师是技术权威,经常有患者给他送田鸡。久而久之,吃田鸡成为齐老师的一种爱好。但对于曹坤,这却是一种待遇。一位学术权威、平日敬畏的老师,能邀请自己一起吃田鸡,那当然是一种奖励和荣耀。

席间,齐老师说:“曹坤,‘共频’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,让我很惊讶。这说明你的‘悟’性非常高。”

接着,齐老师把检影的原理和要领向曹坤作详细讲解,专门为他开了一次小灶。

检影的基本原理,是检影师通过捻转检影镜、平行光线经患者眼睛反射后产生的影动,来判断患者的屈光性质,顺动则为远视,逆动则为近视。然后,根据影子移动的快慢来判断屈光度数的高低,以最快捷的方式找到中和点,以期达到共频的效果。

齐老师特别强调:“这种‘共频’效果,是通过‘三点一线’来实现的。这‘三点一线’是:检影师的眼睛、检影镜的孔、患者的眼睛这三点要连成一条线。检影中,检影师靠捻转检影镜,捕捉被检者的影动,通过镜片的正负中和,寻求共频点。这种共频的感觉找到了,说明你的检影技术也就学到手了!”

齐老师最后说:“检影的基本原理和动作要领都很简单。但真要做一名合格的检影师却很难。师傅领进门,成败在个人。曹坤,希望你好自为之。”

曹坤是抱着强烈的欲望和责任感来拜师学艺的。而且,为这次进修事先费了那么大周折,甚至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贴进去了。而今,有了这样的机会,自己哪敢有半点懈怠。

检影验光,不是要求三点一线么?那时没有模拟眼,曹坤画一只假眼贴在墙上,然后在假眼前吊一只镜片,再在镜片前放一张纸板,并在纸板中间挖一小孔,透过纸板小孔寻求三点连线。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,他一练就是几个小时。腿站肿了,腰站痛了,眼练涩了,捶捶腿,扭扭腰,揉揉眼,活动活动,再练。

检影验光,要从共频感觉中判断结果,那个意会的过程很享受。但在密闭的暗室里操作,那种操作的过程确实很难受。

暗室狭小,门窗密闭,光线暗到只能看到对方的脸,空气差到连呼吸都感觉困难。尤其是三伏盛夏、天气炎热,那时又没有空调降温和空气清新设备,人一走进暗室,就感到胸闷气短,大汗淋漓。最让人难受难耐的是暗室里的那股味:散发着大蒜味的胃臭气同汗臭气、脚臭气裹挟在一起,闷臭闷臭的。在这种环境里给患者检影验光,去找那种共频的感觉,精神总免不了要一阵阵撕裂,痛苦且难受。检影师,若不是出于一种职业操守,真是一分钟也不愿在这种环境里待。

然而,正是这种常人不愿待的地方,给曹坤创造了上手的机会。他利用“吃田鸡”时齐老师给予他的真传密授,每当天气最热,暗室里最难待的时候,他总是让齐老师去值班室休息,他一个人坚持在暗室里操作,一干就是一整天。

那天下午,曹坤一身疲惫地从暗室里走出,齐老师迎上去,说:“走,吃田鸡去!”

这回,齐老师破例喝了杯白酒。喝罢酒,齐老师很用情地说:“曹坤,你是我带教学生中悟性最高、上手最快、最能吃苦、学得最扎实的一个。而今,你可以放手了,我也放心了。我在临床上给你找了位带教老师,你尽可放心地跟着她学。学成后,你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!”

齐老师为曹坤在临床上找的这位带教老师叫李勤先。这名字听起来像男的,其实是位女老师。

李勤先老师,是个男人的名字,更是个男子汉的性格。40多岁,说话办事,爽爽朗朗。她见到曹坤,说的第一句话就是“孺子可教!”

李老师的一句话,拉近了距离感。但李老师接下来的一席话,却把曹坤听出一身冷汗。

“曹坤,你是学五官科的,眼睛的结构,用不着我跟你讲。但眼睛在人体结构上是最脆弱的地方。在这种地方动刀子,可不能像在胳膊腿上拉大锯那样率性。这种手术要特别细心、特别小心,弄不好会把人眼治瞎的!”

曹坤是学五官科的,当然知道眼睛的构造。

眼睛,指甲盖大的地方。这么大的一点地方里,人们习惯称呼的黑眼珠叫角膜,白眼珠叫巩膜。巩膜最外面的一层膜叫球结膜,巩膜与球结膜中间还有一层膜叫球筋膜。角膜(黑眼珠)与巩膜(白眼球)连在一起形成的外壳叫眼球壁。壁的外面叫外眼,壁的里面叫内眼。外眼与内眼中间交换的液体是房水和血液。这种完全由膜、筋、流动的液体构成的指甲盖大的东西,通俗的名字就叫眼睛。在眼睛上作手术,这膜、这筋、这流动的液体,哪一样容得人大手大脚地在上面下大力气。

曹坤上学时是竞走队的队长,练就一身硬功夫。这种粗胳膊大巴掌、犷达率性的大男人,让他踮起脚尖,在鸡蛋上跳舞,难不?

难!但必须学会跳。竞走,是将力气敛在脚跟上,让脚跟拧着大地走;在眼上做手术,是将心气敛在脚尖上,让脚尖踮着空气走。敛性、敛心、敛劲,收住心性,变刚为柔。

是时,眼科手术器械很差,只有普通外科用的手术刀,又钝又粗。开始,曹坤在软橡皮上练;继而,在薄如蝉冀的塑料皮上练;最后,在屠宰后的猪眼上练。剽,掀,切,撕,缝,练切口,练制瓣,练深浅,练缝合,手在练,心里品评在鸡蛋上跳舞的那种感觉……

这样,曹坤不知练了多少个深更半夜,也不知练挫了多少把手术刀。但三个月过去,李老师让他上手的依然是他原本就会做的倒睫毛、翼状胬肉等小手术。眼看一年进修时间所剩不多了,这时的曹坤不仅急,而且怨:“李老师啊,你该不会是故意难为我曹坤吧!”

李老师像是看透了曹坤的心思。那天下午,她把曹坤叫到办公室,问:“曹坤,你自认为你练得怎么样了?”

曹坤习惯地挠挠头:“嘿嘿,嘿嘿,差不多呗。”

“我问的不是你手上功夫练得怎样,而是你心气收住没有。”李老师说,“我知道你早就急了。一个眼科医生,如果心浮气躁,手上功夫再好,手术也难免不出错。”

曹坤被噎住,站在那里只是挠头,半天不知说什么好。

“这样吧,明天有一例青光眼根治手术,患者是我亲戚。这台手术由你来作。”李老师说罢,拿眼看着曹坤,目光里充满鼓励和信任。

曹坤听罢,按捺心里激动。回到宿舍,在单人床上先来两个前滚翻,又来两个仰卧起坐,最后再来一个鲤鱼打挺,兴奋得难以言喻。

青光眼根治算不上什么大手术。跟着李老师的这些日子,这类手术他也没少观摩。但真的让他上手主刀,心里还是很忐忑。这一夜,按照手术流程,他制作了一个详细方案,并做了多次规范性演练,一切成竹在胸了,他才入睡。

第二天,术前准备就绪。上手术台前,李老师还把曹坤叫到一边,说:“大胆作,不要说话,我在旁边陪着。”

手术开始了:收瞳,球周麻醉,按压眼球降低眼压,开睑器撑开上下眼睑、缝线固定上直肌,继之以角膜缘为基底制作结膜瓣,随之实施巩膜瓣下烧灼止血,最后在角膜缘分层切开约2-3mm小口。这时,在角巩缘穿通的一瞬间,虹膜根部随着房水溢出,在切口处膨隆成一绿豆粒大小的棕色小泡……

手术前期进行得十分顺利,曹坤内心像揣只小兔子,兴奋得突突直跳。这种胜利前的喜悦,让他热血沸腾,这种感觉他从来未有过。这时,守在一侧当助手的李老师,不时地用戴着手套的小指头,轻叩曹坤的手背,曹坤当然知道,这是李老师在为自己点赞。

这时,曹坤只要左手将那嵌在切口处的棕色小泡轻轻拈住,然后右手持剪刀将小“泡”剪掉,让房水溢出,剩余的虹膜退缩回前房,再将巩膜和结膜缝合,手术就算圆满完成了。

然而,就在右手持剪刀去剪那小泡的一刹那,左手一抖,将虹膜整体带出,然后一剪子下去,把虹膜全切了……

这时的李老师失措地“啊”了一声。“啊”过之后,随即又冲着手术台上的患者说:“弟妹,放心,手术很顺利,你的青光眼病永远也不会再患了。”

这里,不能不说说奇妙的虹膜了。我们的瞳孔就是由虹膜环绕组成的,富含色素、血管和平滑肌。围绕瞳孔边缘排列的平滑肌叫缩瞳肌,她们分别受副交感神经和交感神经支配,强光时瞳孔缩小,夜晚光线暗时瞳孔散大。散大的虹膜向根部推移,有可能阻塞房角,影响房水循环,导致眼压升高。这就是为什么青光眼大多在夜间发作的原因。为青光眼患者实施虹膜根部切除手术,就是防止皱褶的虹膜阻塞房角,控制眼压升高。但这种手术不影响瞳孔的缩放功能。可是,虹膜一旦全切了,瞳孔缘的收缩功能就会大大减弱,患者会有畏光、近距离视物模糊的现象。曹坤第一次与虹膜正面接触,哪里知道虹膜这么娇柔、脆弱呢?

这时的曹坤羞愧得无地自容,生怕李老师当众吼他。

然而,出人意料的是,李老师不仅没有当众吼他,还特意把他叫进办公室,避开人安慰他:“曹坤,这次手术不算失败,只是不够完美。初学者都这样,这错我也犯过。”说着,话锋一转,严肃地提醒道:“不过,同样的错只能犯一次,今后不能再犯了。”

曹坤很感动。更让曹坤感动的是,第三天有着同样一台青光眼根治手术,李老师正式点名:“曹坤,上!”

曹坤大胆地上去了,成功地下来了。李老师当众点评说:“曹坤,你现在才知道,过去我为什么一直不让你单独手术吗?那是为了敛你的心气。你上次手术失利,就是因为你的心气不稳。你只要把心气敛住,凭你的悟性,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眼科医生。”

年正月至年三月,曹坤在医院进修一年零三个月。其间,他熟练掌握了四项主要手术:一是白内障囊内摘除术;二是青光眼根治术;三是鼻腔泪囊吻合术;四是带状光检影术。其中三、四两项技术填补了光山县当年眼科的空白。

第五章

他端着国家“铁饭碗”却

要靠化缘“讨”饭吃

年春夏之交,曹坤结束了进修的日子,从安阳回到医院工作。

医院的那间诊室,曹坤的心就揪起来了:这接下来的业务怎么开展呢?

那天,诊室里只有曹坤和傅先两个人的时候,曹坤向傅先坦露了自己的想法。

傅先容易交流。曹坤说事的时候,他一口一个“着”(音zhāo)。比如,曹坤说“把带状光检影术开展起来”,傅先说“着”;曹坤说“开展白内障摘除术”,傅先说“着”;曹坤说“开展青光眼根治术”,傅先说“着”;曹坤说“开展鼻腔泪囊吻合术”,傅先说“真着”。

“着”,在光山方言是河南方言“中”的意思。傅先一口一个“着”,让曹坤受到怂恿,他越说越来劲。傅先呢,情绪受到感染,他也是越听越激动。起初,曹坤每说一件事,他只是回应一个字:着;说到高潮时,他竟回应出两个字:“真着!”

“真着,那咱俩一起找院长说说去!”曹坤向傅先发出了邀请。

“我看,这个不着!”傅先不假思索地作出否定性回答。

曹坤知道会是这种结果,担心的也是这种结果。

曹坤明白,傅先说的这个“不着”,不是他不愿跟着自己去找院长,而是自己想干的这些事,到了院长那儿根本通不过。

“通不过,院长也得找。不然,这一年多的罪自己不是白遭了。”曹坤的执拗劲上来了。

那天夜里,曹坤像一年前想出去进修一样,整了一肚子理由,鼓足勇气敲开了老院长的门。

老院长一见到曹坤就骂开了:“妈的,你这熊孩子,既然回来了,咋不向‘老头’报到?”

“不是不来报到,主要是我给您老人家带回的这个‘接包’太大,怕您不接受,我这不是不敢来嘛。”曹坤嬉皮笑脸地同老院长耍起了贫嘴。

“莫贫了,快坐下,把这一年多的收获跟我说说,让我也高兴高兴。”老院长在自己身边让出一个位子,拉曹坤坐下。

“既然让我说,那我可就说了。”曹坤受到鼓舞,抓住机会,把自己这一年多进修的经历、吃的苦头、收获的成果,向老院长来了个喋喋不休,直说得老院长精神迸发,一会“嗯”,一会“啊”,最后竟然像傅先一样,从沙发上站起来,冲着曹坤竖起大拇指:“着,着,真着!”

“老头,开展四项手术,我光有两只爪子可不行。它还要设备啊!”曹坤试探着说。

“需要哪些设备,得花多少钱,说来我听听。”老院长也试探着问。

“把四项手术开展起来,急需添制的有眼科显微器械包、白内障手术所需的冷冻器、鼻腔泪囊吻合术成套设备、检影验光成套设备、高压消毒设备等,这些设备配齐,有个万把块钱就够了。”曹坤小心翼翼地说。

这回老院长“不着”了。他向曹坤叫起苦来,说:“医院啥情况,你知道。别说眼科,就连最当紧的外科,现有设备也只是刀子、剪子、镊子、持针器之类,哪来这么多钱,给你眼科一下添这么多设备呢?”

老院长不只是院长,他还是一名外科医生。医院外科的一把主刀。他自己使的家伙都不顺手,尚且没办法,更何况是曹坤呢。

曹坤知道再说下去已经没了意义。于是改口说:“老头,医院一下拿这么多钱给五官科配设备有困难。这样吧,还像我外出进修时一样,医院先把钱借给我,等我把业务开展起来,赚钱了,再从利润中扣除咋样?”

“想的美!医院有钱借给你,还不把你需要的设备直接给配齐了。”老院长一脸苦相地说,“再说,你小子外出进修时打借条的钱还没还,这又给我下套,你当我是真傻呀!”

“那咋办?你不能眼看着因为钱,就让我这进修白费,眼科业务白担个空名吧。”曹坤几近哀求了。

“除非这样,你自己想法子弄钱,先把业务开展起来,后面的事交给我解决。”老院长说完,又补上一句:“让医院拿钱给你添设备,这事想都不用想!”

曹坤从老院长家里回来,夜里躺在床翻烧饼:“这事咋办呢?过去,面对白内障、青光眼病人,怪自己没本事。而今,这本事有了,又没设备。我是一个大活人,总不能被一泡尿憋死吧!”

这时曹坤想到了身边的妻子。他把睡梦中的妻子摇醒,说:“慧秋,慧秋,我跟你说件事。”

“啥事?”慧秋睡意朦胧地问。

“跟你哥说说吧,给我贷些钱,帮我把医疗设备买回来。”曹坤试探道。

“我不说,要说你自己说去。”一向温和的妻子,突然向自己的丈夫发起火来,“你是不是吃错药了?外出进修,工资停发,为此欠一屁股债。而今,学一身本事回来,又要自己贷款买设备,这医院是你自己开的啊!”

“这医院不是我开的。但这业务要我开展。你就当帮帮我,去跟你哥说说。”曹坤继续向妻子求情。

妻子的哥哥邹军,是泼河营业所的主管会计。曹坤知道,这一万块钱要想从银行贷出来,只有自己的妻哥能帮上忙。

妻子嘴上说“不说”。但背开曹坤,还是把这贷款的事跟哥哥说了。

邹军一听曹坤又要贷款,立马火了:“这人成精捣怪,尽不干正事。一万块钱是小数目吗?贷了款要是后来还不上咋办?”

邹军这话说的没错。那时的一万块钱的确不是小数目。当年,曹坤的月工资只有几十元,靠工资省出钱还账,那需要多少年?况且,前些年,曹坤也的确没少干荒唐事。

曹坤家里不是穷吗?人说“知识可以改变命运。”他从焦作卫校毕业后,算是龙井冲正经的读书人。他决心用自己的知识,去改变自己家庭的困境,让龙井冲人看看,他这书没白读。

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,是信息大爆炸的年代。那年月,电线杆上、厕所墙上,到处都是小广告。这东西稀罕,很吸引人。尤其是像曹坤这号刚从学校出来的读书人,因为认识字,一经诱惑,立马上瘾。因此,一段时间,不管是哪儿看到的小广告,他都如获至宝。不管是否可行,他都要试上一把。

小广告上说种桔梗赚钱,他种桔梗;小广告上说种柴胡赚钱,他种柴胡;小广告上说发豆芽赚钱,他发豆芽……

小广告上说的,他做。但不是他亲自做。家里就他书读得多,见的世面多,父母兄弟都听他的,他说啥是啥。

他说啥是啥,结果干啥赔啥。种桔梗,桔梗卖不出去;种柴胡,柴胡当柴烧。做豆芽更让人苦恼,他父亲还因此闹出一场笑话。

那天一大早,曹坤父亲挑着两箱白白嫩嫩的豆芽,到凉亭集上去卖。一路上,走到哪,见到谁,都要炫上一句:“瞧,咱喜毛用优选法芽出的无根豆芽排场不?”

谁知,这豆芽排场是排场,可风一吹就枯萎,太阳一晒就发黄。挑到集上,还没过称,就被丢到大街上。过往行人看了,喊着曹坤父亲的外号蹊落:“老面,这档子买卖又黄了!”

电杆上、厕所内的小广告不靠谱,这公开发行的报纸上的广告应该是可信的。

那天,曹坤从一张大报的夹缝里看到一则广告,说是从猪小肠里提取肝素钠赚钱。

这是一则货真价实的广告:广告方是江苏省江阴市××化工厂,这地点是实打实的。条件呢,技术,包培训;设备,包提供;产品,包回收。猪小肠,我们这里有的是。曹坤坚信:只要肯学,这是坐赚不赔的买卖。

“干!”曹坤为此特意把在禹州小煤窑挖煤的二弟从毛叫回来。

二弟回来,仰起脖子看着曹坤:“哥,你是文化人,你说干,咱就干!”

要干,就得弄钱。这钱到哪去弄呢?当时,邹慧秋白天上班夜里做裁缝,手里攒有元钱。她得知俩兄弟要干大事,便把这辛苦挣来的元钱拿出来,给了俩兄弟。那是个“万元户”的年代。一万元能挣回个县人大代表、政协委员。这元,在当时能盖起一大套土坯房,当然不简单。

夜里,兄弟俩守着盏煤油灯,盯着桌上元钱,眼前像耸起座金山,怀里像揣进个金娃娃,直熬到两眼发涩还不愿睡。

第二天一早,老二揣着元上路了。那时没有手机,两人没法联系。老二才走了三天,曹坤觉得比三年还要长。

一周后的晚上,老二回来了,曹坤迎上去,急切地问:“咋样?”

老二习惯地挠挠头,流着泪说:“哥,这下完了。别说产品回收,光是那设备咱就买不起。那帮骗子纯粹是骗培训费的!”

曹坤听后无语,双拳似乎攥出了“咯吱”声:元,这可是元钱哪,就这样又打水漂了……

照理说,曹坤自此应该死心了。可是,他仍然做着发家梦。

这回还真的梦想成真了。

那天,一位眼病患者向曹坤提供一则消息,说是有一种添加剂饲料,猪吃了一天能长一斤。

曹坤自小就记住一句古训:“穷不离猪,富不离书。”他从小就是打猪草长大的。不过,那时养猪,一头猪养一两年才只能长三二百斤。而今这猪一天长一斤,一年长三百多斤,这不赚大发了。而且,这事骗不了人,曹坤决定:“养!”

这时,曹坤一位要好的朋友,养了一头母猪,下了十几头猪崽,听说曹坤有意养猪,他找到曹坤,说:“你要养,我支持你。先把这十几头猪崽逮去,出栏了再给我钱。”

这真是想吃空心菜,就来了个卖藕的。曹坤一下抓了十二头。

曹坤前脚把猪崽抓回,未婚妻的哥哥邹军后脚给他拉来一车添加剂饲料。曹坤来劲了,对父母说:“照着方子可劲喂,让猪长嗨了!”

父母照着方子可劲喂,猪还真就可劲长。白雀距曹坤的家有二十几里山路,曹坤每隔10天,夜里回一次家,逮住膘猪过秤称,10天长10斤,20天长20斤,30天长30斤,真的是一天长一斤!

山沟的夜很静,静夜里逮猪过秤,那叫声很烈。但这叫声让曹坤听来,就像老母鸡下蛋后“多大,多大”的打鸣声,听起来特别惬意。

但这种兴奋劲没多少日子就没了。猪越长越大,吃食越来越猛,一大车饲料不到三个月就没了。饲料没了,钱也没了,这些张嘴兽肚子一饿,叫起来比抓猪过秤时的叫声还难听,吵得龙井冲人白天黑夜都不得安生。

这时的曹坤,特别怕听到猪的这种叫声。他越是怕越不敢回。父母躲不开,只好挑着担子满山岗地打猪草,拌些粗糠想尽法子去堵猪的嘴。

最后,还是母校白雀高中为曹坤解了围。白雀高中校长张义成,同时又是曹坤在白雀高中上学时的语文老师。高考时,曹坤因为优秀班干部照顾分数。这优秀班干部就是张义成校长钦定的。因此,曹坤一直将其视为恩师。

那天,医院看病,得知情况,安排后勤主任谢福友老师,按市场价将这十二头嗷嗷叫的家伙给收购了。

曹坤的这些荒唐事,邹军件件都看在眼里。但如果只是这些事,邹军倒还能理解。因为那毕竟是为自家练日子。可当初借钱出去进修,医院买设备,算哪码子事?因此,妹子跟他一说,他张口封死,这钱坚决不给贷。

邹军不给贷,可他的妻子郭玉珍知道这事后不干了。她对丈夫说:“妹子的面子你可以不给。但像曹坤这么过重的亲戚的事,你不可以不为。我出来扛个脸,你把这钱给贷了。”

妻嫂这么挺曹坤,是因为她看好曹坤。一年前,曹坤在安阳进修,妻子即将临盆,是妻嫂将妹子接进自己家里护理。曹坤心存感激,给妻嫂写了一封信,看哭了一家人。妻嫂自此认定,曹坤知恩图报,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。

邹军犟不过妻子,曹坤所需的这一万元钱,最终还是设法给他贷了。

这可是一万块钱啊!曹坤拿着这一万块钱,怀里像揣着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,兴奋得一夜不能入睡。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乘车,次日深夜才赶到苏州医疗器械厂。到了地方,曹坤舍不得花钱住旅社,在苏州市大儒巷转悠,还自嘲“夜游苏州过过瘾”。次日,很顺利地把所需器械和设备买回来了。

曹医院,看得老少爷们直乍舌。老院长更是一边“妈的,妈的”骂着,一边喜滋滋地安排人:“把二楼过道隔出来,把器械放进去!”

于是,曹坤梦寐以求的眼科手术室建起来了!

必备的器械有了,简陋的手术室有了。接下来,该曹坤显本事了。可他这种时候的心情特别复杂:没患者来,他急;有患者来,他怕。他清楚地记得,安阳进修结束,李勤先老师为他送别时说的一席话:“曹坤,四项手术你虽然上手了。但回去后一定要选好‘种子’病号。这个‘种子’直接关系你今后结什么果,开什么花。因此,它对你特别重要。”

可事实上,作为一个临床医生,对待病人他哪有资格“选”呢?

结果是怕啥来啥。曹坤开张后接诊的第一例手术,偏偏是一位过熟期的白内障患者。

患者是三里桥一杨姓老年妇女,眼已失明多年。那天,老伴和女医院,抱着试试看的想法,请曹坤给她手术。

患者可以有“试试看”的想法,但曹坤不能有“试试看”的作法。这是他接手的第一例“种子”病号。手术只能成功,不能失败。失败了,今后的业务就砸了。

曹坤怕,还有一个人比曹坤更怕。这个人就是曹坤白雀高中时的同学刘晓东。

刘晓东按照父亲的遗嘱,同时也是受曹坤的影响,在曹坤考取焦作卫校的第二年,他考入洛阳医专,毕业后分配到医院,成为一名儿科医生。刘晓东与曹坤既是同学,又是同事,两人比亲兄弟还亲。

手术前的夜晚,刘晓东找到曹坤问:“咋样?有把握吗?”

曹坤故作镇定地说:“没问题,作!”

说完,两人坐在一起认真做功课。其中包括手术方案、手术流程、风险预测、补救措施等都做了认真研究,直到刘晓东说“可以了”,两人才回家睡觉。

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。那时,即便是医院,作白内障手术,也只能是实施囊内冷冻摘除。这种手术,术前扩瞳,继之实施球周浸润麻醉,然后从上方角膜缘处切口,翻卷上方角结膜瓣,暴露出晶状体前囊膜,用棉签拭干囊膜表面水分后,以冷冻头去轻触暴露出的晶状体表面,待交界面凝固后,再左右、前后轻轻摇摆断带(悬韧带),之后轻轻上提,非常缓慢地将整个晶状体轻轻娩出,同时慢慢回退角膜瓣,闭合切口,最后用5-0黑丝线间断缝合切口,手术完成。这就是白内障囊内冷冻摘除术的手术过程。

手术开始了。曹坤镇定地走进狭小的手术室,手术室里的空气立马凝固了。一同走进手术室的,包括刘晓东、傅先在内,大家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
净手、穿衣、消毒、铺巾,接下来就是给患者麻醉,开睑、切口……曹坤的手术动作十分紧凑而流畅。

屏声,静气,拧眉,咬牙,守在一侧的刘晓东与傅先的心情异常紧张。

曹坤娴熟的动作和着时钟的嘀嗒声渐近尾声,守在一侧的刘晓东与傅先的心绷得更紧。尤其是在曹坤轻轻地左右摇摆着冷冻器,把那颗混浊的晶状体从患者眼球里娩出的一瞬间,刘晓东像抱着曹坤站在悬崖边准备往下跳一样,吓出一身冷汗。

“啊,娩出来了,娩出来了!”在刘晓东的惊诧声中,曹坤顺利地结束了手术。

医院的同事听到刘晓东的欢呼,纷纷跑进五官科诊室,为曹坤祝贺。第一个跑进来的是陈良炎,他毕业于信阳医专,与曹坤同一天分配到医院工作。一走进诊室,他冲着曹坤兴奋地伸出两个拇指:“真着!”

同事为曹坤兴奋,可曹坤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。因为将晶状核从患者眼里娩出,只能证明手术完成,并不能证明手术成功。当时这种手术,术后,患者能复明,但视觉质量不高。其根本原因,是术后瞳孔容易上移,造成患者术后的视觉质量出问题。很多患者术后因瞳孔上移,不能正视和平视,出现斜视、俯视,看东西必须把头偏着或是侧俯着,形象非常怪戾。业界为此曾作过统计,这种手术当时的合格率不到60%。

但这次手术,是曹坤上手的“种子”病人。他自定的合格率是80%。这种标准,就是医院他的带教老师也很难办的到。老师办不到,他必须办到。因为这次手术的成败,不仅事关他个人的声誉,更关系事业的未来发展。因此,这时的曹坤,大家的呼声越高,他心里越忐忑。

然而,手术能否如愿,只能等到第二天才能揭晓。

这一夜多长啊!

曹坤无数次走进病房。他每一次走进病房的最大冲动,就是想去揭开那张“盖头”——因为结果就在患者眼上蒙着的那片敷料里。

天亮了,上班了,该是曹坤揭“盖头”的时候了。可他的两条腿却总是迈不进病房里面去。走进病房,患者的老伴、女儿围过来,急着看结果。终于要揭“盖头”了,曹坤慢慢地伸出手,当这只手触到患者眼上盖着的那块敷料时,竟觉得那块纱布敷料重逾千斤,自己心头也仿佛压着一块千斤巨石。这一揭,将会是什么结果,他不知道。但有一点他知道,这一揭,将会对他今后的眼科事业有着怎样的影响。在众人急切地渴望中,他缓缓地揭下了患者脸上的“盖头”。

“盖头”揭下来,患者反倒怕了。曹坤让她睁开眼,她把眼闭得更紧,说:“怕,我好怕啊!”

患者怕,患者的家属怕,病房的室友怕,医院的同事怕。听说见证光明的时刻到了,室内室外的人都怀着恐惧的心理,一个劲地往曹坤身边靠。刘晓东当然是最怕的,他边跑边喊:“曹坤,曹坤,像么样啊,像么样啊?”

这时的曹坤反倒不怕了。患者听到人吆喝,试图把眼睁开,曹坤淡定地把手伸过去,鼓励说:“睁眼看看吧,这是啥?”

“看到了,看到了,我看到你的手了!”患者带着哭腔说。

“妈,你真的看到了吗?”患者的女儿双腿跪下去,抱着曹坤的腿哭起来。这时,患者的老伴完全傻了。他张大嘴巴,看着老妻,眼泪漱漱地往下掉……

病房里热闹了。刘晓东、陈良炎同曹坤抱在一起,裹成一团。年长的老傅先也兴奋得像孩子一样,手舞足蹈地说:“着,着,真着!”

曹坤是“着”啊!

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年!

那是大别山脚医院!

那是从龙井冲里走出来的一位小青年!

他像追梦般地把当时只有像医院专家们才能完成的眼科手术,移植到大别山这深山沟里来,并让一位失明多年的老妇人,重新见到光明,这能不“着”吗?

白雀,被大别山崇山峻岭阻隔。但医院里的曹坤,却成为大别山北麓周边各县人民追逐光明的使者。

使者有着天然的使命感。眼科医生的职责不只是临床手术,验光配镜更是其份内的事情。

砖桥镇的饶群英,是曹坤的自家奶奶。其丈夫曹先福是砖桥中学的校长,更是曹家备受敬重的长辈。那天,老两口从砖桥特意赶到白雀,为的就是让曹坤给他这位奶奶检影验光,配副眼镜。

饶群英是城里姑娘,自小眼睛近视,可到老也没能作过正规检查。眼睛看不清了,胡乱买副镜子戴上。曹坤出名了,老两口慕名来求,却给曹坤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。

检影验光,对于曹坤是股掌之间的小事。他拿起手执式检影镜,在他这位奶奶面前晃来晃去晃几下,结果就出来了。可结果出来以后,他这位奶奶,严格地说,是他那位爷爷曹先福给他下了道死命令:“曹坤,我老两口就认准你,这镜子必须由你配!”

配镜的技术,曹坤倒是有。在安阳进修的时候,他就经常进入配镜室偷艺。遇到疑难,他还把师傅请出来喝小酒。北方人生活简单,一盘花生、两个变蛋,兑上一瓶老白干,就把师傅给孝敬了。

但配镜光有技术不行,还得有几样设备。于是,曹坤找来科室的同事和刘晓东等人商量,让大家投资入股,把配镜业务开展起来。但那时人的工资低,大家没钱,也没人敢陪曹坤折腾,结果这事大家都不愿干。

“大家不干,我一个人干。”曹坤又横上了。

刘晓东劝他:“曹坤,你想好了,凡事不能由着性子来!”

“我当然想好了。”曹坤说,“像我自家奶奶那样的条件,自小生在县城,长在县城,却把一双明亮的眼睛给折腾坏了。白雀处在深山沟,我不把配镜业务开展起来,等到人眼都出毛病了,再来手术,那时就晚了!”

曹坤把制镜“工厂”建在自家院内。买不起设备,他就因陋就简。全套设备只有一个小马达、一个磨边机、一把玻璃刀、一把偏口钳子,再有就是一条板凳和一只塑料桶。他把磨边机绑在板凳上,中间垫块破布,防响;工作时,板凳用脚踩着,防震。为解决磨边时浇水问题,他在塑料桶上插根管子,自制了一个浇水器。

传统制镜工艺很简单:找光心,划圆,切片,咬边,磨边,安装。

可制作起来却特别难。一是切片难。眼镜玻璃是凹面的。眼睛近视的度数越高,镜片凹得越狠。近视镜,要求在凹面划圆切片,初学者拿玻璃刀的手根本不听使唤,一不小心,一刀划偏,镜片就得报废。二是咬边难。花光与近视在镜片的反应上正好相反。老花镜片中厚边薄,咬边难度不大。可近视镜片,中薄边厚,度数越高,边越厚,咬边越难。操作者在用偏口钳咬边时,一不小心,用力过猛,边缘有丝毫破损,就得报废。三是安装难。手工制镜,所有环节无论怎样细心,安装时总有咬合不严的地方。这种时候,一不小心,用力不匀,就容易炸片。镜片一炸,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。

曹坤的这位自家奶奶,属于高度近视。制镜时,镜片划偏,报废;咬边破损,报废;安装炸边,报废。一副眼镜,他在自家“工厂”反反复复连续加班三个通宵,方才制成。

曹坤的这次制镜经历,对他非常宝贵。自此,他的人生多了一项业务,他的诊室里多了一个眼镜架展柜。白雀人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展柜,再也没有因为验光配镜犯过愁。

年8月,曹坤在医院整整打拼了9年。

这年8月,曹坤同科室的青年医院的副院长。那天夜晚,医院领导班子集会,为周学友道喜祝贺。狂欢过后,周学友以年轻人固有的激情,搂着陈良炎、曹坤两位年轻副院长的腰杆,非常动感情地说:“我们三个年轻,今后捆在一起好好干,医院的门脸撑起来!”

周学友原是医院的医生。年,他被选派到开封医专深造。毕业后又回到医院,在五官科上班。他同曹坤共事多年,两人的感情深厚。

周学友的愿望,更是曹坤一直以来的奋斗与追求。但让周学友没想到的是,当他搂着曹坤的腰杆,说出自己的意愿时,得到的答复却让他目瞪口呆。

“学友,你的进步让我很高兴,你的愿望更让我感动。但我已经作出决定,明天我就要走了。”曹坤不无留恋地说。

“走?为啥?咱医院的五官科正干得风生水起,医院的副院长,你为啥这种时候反倒要走?”没等周学友开口,陈良炎抢先质问起曹坤来。

按理说,这种时候,曹坤的确没有走的理由。

九年来,在起步最艰难的时候,曹坤借钱外出进修,贷款买器械设备。而今,业务开展起来,按照事先约定,借医院的钱,贷银行的款,医院连本带息都给还了。同时,医院实行医疗制度改革,打破分配制度上的“大锅饭”,实行基础工资+奖金制,科室人员工资全额领取,每月每人还挣一大把奖金。这在当时全县整个卫生系统都是奇迹。

政治上,曹坤更是收获满满。年底,也就是曹坤从安阳进修回院工作后的第二年底,他光荣入党,并同陈良炎一道,医院的副院长。

曹坤个人情感上,对白雀更是充满眷恋和不舍。这里是他励志求学的地方,这里更是他收获成功和爱情的地方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白雀是他人生的一方舞台,他在这里演绎了许多让他终身难忘的故事。这块地方给他的人生,带来太多的憧憬和向往。

但尽管这样,曹坤还是决意要走。这是由当时内外两个因素决定的。

上世纪九十年代,中国的改革开放正是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的阶段。这阶段卫生系统实行两项重大改革:一是管理权下放,再是财政切块。这种改革是把乡镇卫生院的人权和财权都交由当地政府管理。可当时乡镇一级的政府,财政上都入不敷出,连人员工资都保证不了,根本没钱往卫生系统上投入。而且,财政切块后,造成人才流不动。医院建设极为不利。

是时,医院,因投入不足多数关门歇业;医院的医生和员工,因人才流不动而下岗失业。与医院相邻的凉亭、雷堂、医院都相继出现危机。医院的医务人员,有本事的开诊所,没本事的当游医。医院的老院长是建国初期参加工作的老革命。医院倒闭后,他断绝了工资来源,医院大门前扎花圈,挣钱糊口。

医院,位于光(山)、新(县)、商(城)、潢(川)四县交界,区位优势大。加之有曹坤、周学友的眼科,陈良炎、余廷明、杨以让的外科,陈式祥、彭公芦的心血管科、刘晓东的儿科等优势科室作支撑,在当时医院纷纷倒闭关门的压力下,尚能勉强生存。这让曹坤感受到了强烈的竞争压力。这是曹坤决意要走的外部原因。

除此,曹坤还有内部原因,那就是生存的压力。曹坤的眼科,表面上看搞得风生水起。但因改革引发的利益矛盾,私下里却是暗流涌动。

那年代,医院,没条件干不成事。纵是自己创造条件,世俗观念也搅得你不能正常干事。当时,与白雀相邻的一家医院,有一位老先生,同他的妻子于上世纪五十年代,毕业于同一所医学院校。毕业时,妻子因是女同志,医院工作,他因为时代原因,被分配到医院工作。这一晃30多年过去,医院的专家了,而他仍在医院外科门诊,给人抹红汞、贴纱布条子。由此,曹坤想起医院的同学史芳荣。多年前,医院进修时,他的这位老同学已经被作为专家型人才送出培养。继之,他的这位老同学又由眼科主任,医院的副院长。相比之下,他感到这种时代差距太大、生存压力太大了。

竞争与生存的双重压力,让曹坤清醒地认识到,医院的眼科,从无到有,经过他的努力可以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。但今后要想在现有基础上去寻求更大发展,几乎是无有可能。理性告诉他,要想实现自己人生的真正价值,必须寻求更大舞台。因此,他决意要走。

陈良炎、周学友听完曹坤陈述,沉默许久。突然,周学友重新拥住曹坤,说:“曹坤,你这块金子就是扔进粪坑里,捡起来擦擦,仍然会发光。走,我支持你!”

曹坤追着自己的梦想走了。周学友、陈良炎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留下来。多年后,周学友挑起了医院院长的重担,同他的老搭挡陈良炎、陈式祥、刘晓东一道,把医院打造成河医院。周学友率领的年轻团队,在深山沟里发光了!

第六章

医院的当家人却

做了九年的“编外”

“走!”曹坤决意要走,同事也支持他走。可真的要走,曹坤的脚步却迈不动了,因为他不知道往哪里走。

当年,曹坤从焦作卫校毕业,当时的分配政策是,毕业新生,无论大专、中专,一医院。医院用人,医院择优选调。

可9年过去,医院的台柱子时,进城的政策又变了。是时,医疗体制改革,人权下放,财政切块,人员编制、工资关系带不走,医院都进不去。

曹坤去县卫生局找领导。局长方忠琴给曹坤做工作:“曹坤,你是医院最年轻的副院长,又是业务骨干,无论是政治前途,还是工作需要,我都劝你不要走。”

曹坤说的很动情:“局长,如果是为了糊日子,熬资格,我都不会走。但要发展眼科事业,医院的舞台的确太受限。请您能成全我。”

局长沉默了。是时,县卫生局与医院除了业务关系,人、财、物都管不了。局长纵是想帮曹坤的忙,又该从哪里下手呢?

曹坤从县局回来,心里非常苦闷。巧在这时,医院的陈永光专程赶过来,问曹坤:“听说你去局里找了,有结果吗?”

曹坤把找局长的经过跟陈永光一说,陈永光长长地“嗯”了一声,说:“看来我只有辞职不干了。”

陈永光当年是被医院公派到医院进修的。回来却因条件限制,一样手术都开展不起来。相比曹坤,他感到非常失意。而今,成就一大把的曹坤,还嫌医院这个平台小了,那他在医院还有啥干头呢。回去后,他真的辞职,到海南打拼去了。

曹坤呢,他不甘心像陈永光那样做。他决意从白雀离开,图的是更大发展,在自己钟爱的事业上有一番更大的作为。

陈永光的辞职,更坚定了曹坤出走的意念:离开白雀,到人口密集的地方去,到信息发达的地方去,打拼几年,为眼科事业的发展,开辟一片新天地!

医院去不了,但曹坤还必须进县城。年,医院的老院长张正国调县妇幼保健所当所长。曹坤把进城的希望押在这位老院长(注:曹坤仍习惯性地把老所长称作老院长。下同。)身上。

那天,曹坤专程进城找这位老院长。老院长说:“我这里是妇幼保健所,不完全是医疗单位,你的工资关系又转不过来,你到我这里来,算哪壶酒钱呢?”

“我哪壶酒钱都不要,只想进城。”曹坤说。

“工资关系?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副院长待遇?”

“不要。”

这位从不跟曹坤开玩笑的老院长,却跟曹坤开了句玩笑,说:“那你不就成‘小三’了。”

“小三就小三!”曹坤坚定地说,“我坚信,只要坚持,小媳妇迟早能熬成婆!”

“小三”,在年还是最时尚的称谓。当时,这种称谓只有在南方经济最发达的地方才流传开来。可这时的曹坤放弃自己的工资关系、职级待遇不要、医院的当家人不做,甘愿进城当“小三”,这种取舍精神让很多人瞠目结舌。

老院长答应了。自此,曹坤被“借调”到光山县妇幼保健所。

曹坤进城的劲很热乎。可进了妇幼保健所,才感到当“小三”的感觉真的很难受。这里没有他的编制,没有他的位子,没有他的诊室,甚至连一套属于他的上班桌椅都没有。老院长为此动了很多脑筋,最后还是内科医生章秀珍主动发声,让在她的诊桌对面放套桌椅,曹坤这才勉强找到一块落座的地方。

上班要领工资。可曹坤的工资关系不在保健所。老院长为此多次召开班子会,在李学栋副所长的建议下,最后法外施恩,决定曹坤的工资比照单位同职级标准执行,工资领取入另册。

曹坤进城后,最难的是住房。当时,进城人员,住房问题很难解决。妇幼保健所是年由原县卫生局妇幼保健科独立出来的新单位,只有一幢紧邻弦山大道的筒子楼,单位在编职工的住房都没办法解决,更何况曹坤是编外“小三”。

曹坤进城没住房,还要带着大女儿珍珎进城读书。无奈之下,他在保健所附近一家暖坊,即孵鸡仔的地方,租间10多平方米的机瓦屋,将父女俩的日子安顿下来。

然而,人刚住下不久,赶上这年发大水。那天上午,曹坤下班从学校接回女儿进屋时,发现屋里的铺盖都漂了起来。

这事让老院长知道了。他立即请来泥瓦匠,把自己的厨房隔出半间,让给曹坤父女住。老院长一大家人,也只有3间屋。靠西带廊檐的那间厨房,原本打算隔出半间做儿子的新房,不想曹坤父女的日子被大水漂了,这才赶忙腾出来让曹坤应了急。

进城后的日子难过。但曹坤倒不觉得怎么难。因为那年月,人们的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。

可进城后,曹坤感到最难过的是没事做。妇幼保健所不仅是个新单位,还是一个全供的事业单位。能进这个单位吃全饷的不用介绍,大家都知道一定是一些有身份的人。这些人,日常除了给孕妇做妇检,到幼儿学校给孩子们量量身高,其余啥事也没有。曹坤呢,在医院忙时成天屁股不落凳子,而自从进了保健所,有时一连许多天,屁股都不离凳子。大家聚到一起聊闲篇,聊到该放学了,多数人都是拍拍屁股去接孩子。曹坤自然成了这接送孩子的一族。

曹坤最怕的就是过这种日子。但这种日子,他在保健所硬是熬了一年多。

那天,曹坤在老院长办公桌上无意间发现了一道函。函上告知,年11月,全国儿童斜视、弱视诊断治疗培训班在长春举办。这在常人看来很平常的一道函,曹坤看了却如获至宝。他找到老院(所)长,喊着他习惯的尊称:“老头,这次培训班我能考虑不?”

其实,老院(所)长也正有这个想法。是时,上级正好安排有个婴幼儿弱视筛查项目。实施这项目,保健所缺少这方面的人手。因此,派员参加全国性质的这类培训班,曹坤是不二人选。

这是曹坤进城后,第一次接触与眼科搭界的业务。为此,他激动兴奋得好几个夜晚没有睡好觉。

东北的11月,早已是大雪封门。曹坤风雪无阻地赶到长春,眼前的情景让人大跌眼镜。这次培训班冠着“全国”这么大的名头,可报名参训的只有14人,而河南省只有他1人;14人中,眼科专业的也只有他1人。因此,曹坤风趣地说:“这次培训班,简直就是为我曹坤一个人办的。”

曹坤独享资源,因而对这次培训班也特别上心。培训班办了半个月,他老老实实地听了半个月,没缺一节课,没拉下一次作业。培训班结束,自然数曹坤的受益最大。

这次培训班,让曹坤找到了人生与事业的契合点。从长春回来,他立马找老院(所)长汇报,建议以实施婴幼儿弱视筛查项目为突破口,以保健所为平台,把钟情已久的眼科事业重新开展起来。

老院(所)长了解曹坤,更理解曹坤。他知道,只要给他一个支点,他一定能把保健所这幢筒子楼给撬起来。于是,他决心在眼科事业上,好好帮曹坤一把。

这天下午,老院长引着曹坤一道去县卫生局汇报。卫生局领导对婴幼儿弱视筛查项目很重视。听完汇报,立马安排人迅速拿出实施方案,并以县教育局、卫生局的名义联合发文。自此,项目很快在县十几所幼儿园率先启动。

这是曹坤进城一年多来,经手的第一个“种子”项目。项目的成败,对他的现在和未来意味着什么,他心里比谁都清楚。

项目必须成功。但成功是有条件的。这时的曹坤,除了两只爪子,啥条件也没有。

按要求,婴幼儿弱视筛查,必须由婴幼儿所在的幼儿园老师,集体领着孩子到施检单位眼科暗室里进行。保健所连曹坤放张诊桌的地方都没有,哪来的暗室。

再说,实施这个项目,是曹坤舔着脸求人办的事。当时,包括幼儿园的老师和孩子家长在内,对实施该项目普遍缺乏认识。曹坤手上纵有两局联合下发的红头文件,还是缺少同受检单位讨价还价的底气和资格。

怎么办?这时摆在曹坤面前的只有一条路:有条件要上;没条件,创造条件也要上!

曹坤找焊工用钢管铆成一个约两立方米的架子,再用红、黑布重叠制成约两立方米的帘子。架子、帘子拆散后用三轮车拉着,进入校园再将架子搭好,把帘子罩上去,暗室就搭成了。人一钻进“暗室”,周围就挤满一堆孩子,大家拍着小手吆喝,把曹坤当成了玩猴的。

孩子们觉得好玩,玩腻了的保健所工作人员也觉得很新鲜。起初,曹坤无论走到哪,身边包括老院长在内,总有一大帮人跟着,很来劲。

这天下午,“猴戏”还没开场,就听到一位年轻女子在吆喝:“谁是曹坤?谁是曹坤?”

曹坤闻声迎过去,问:“啥事?我就是曹坤。”

“你就是曹坤?”那年轻女子见到曹坤火冒三丈,“你们想搞钱,也不能拿我孩子胡说!我孩子的眼睛咋了?我让人看过,啥问题都没有,你凭啥说他眼睛有毛病?你这是在败坏我孩子的名声!”

这时,康乐幼儿园的王园长把跟班的老院(所)长叫到一边,说:“不会错吧?可不能拿孩子的眼睛开玩笑啊!”

老院(所)长也很紧张。他把曹坤拉到一边问:“你有把握吗?拿不准的可不能随意下结论。”

曹坤被这云里雾里搞懵了:“咋回事?哪儿出问题了?”

这时,那位年轻母亲拽着儿子走过来,往曹坤面前一推,说:“你仔细看看,我儿子眼睛到底咋了?”

曹坤领着那孩子钻进暗室“玩猴”去了。那位母亲仍在吆喝:“上午园长给我打电话,说我儿子眼睛有弱视,吓得我中午连饭都没敢吃,立马找人给他看,结果啥毛病没有。今天,他必须给我一个说法。不然,我跟他没完!”

是啊,当下都是独生子女,孩子金贵。平时,孩子被蚊子咬了都心痛。今天,孩子两只眼大睁着,你却突然说它有问题,这孩子的娘能不来气么?大家都为曹坤攥着一把汗,甚至有人埋怨他逞能多事,摊上麻烦是他自找的。

不多一会,曹坤的“猴戏”玩罢了,从“暗室”里钻出来,冲着盛怒的女子说:“我复查罢了,同上午检查的结果一样,双眼远视度,散光度,视力只有0.2,由此诊断为远视性弱视……”

曹坤话没落音,那女子呛道:“肯定?”

“肯定!”曹坤解释说,“不信,医院找专家看看。有问题,赶紧治。这病不能耽误,错过治疗时机,视力不好恢复。”

“要是没问题呢?”那女子呛道。

曹坤说:“要是没问题,你去省城检查的所有费用由我个人给你出。”曹坤说这话时,心里涌起一阵酸楚。

“行!”那女子余怒未消地走了。走出几步,突然停下来,指着曹坤说:“你给我听好了,三天后我还会来找你。”

三天后,真的有人找来了。

那天下午,老院(所)长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。接过电话,老院(所)长呆了……

“张所长吗?我是李志富……”

李志富,是光山县长。他越过卫生局,把电话直接打进老院长的办公室,这意味着啥呢?

“是,我是张正国。李县长,您有事吗?”老院(所)长试探着问。

“你们保健所有个叫曹坤的吗?”

“有,有。”

“这样吧,下午下班后,你领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。”说完,李县长把电话挂了。

老院(所)长内心复杂了:“三天前曹坤惹的那件事,难道惊动县长了?”

老院(所)长怕啥来啥。这事还就真的闹到李县长那儿去了。

这天下午,老院(所)长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,他叫上曹坤去见县长。路上,老院(所)长嘱咐曹坤:“我带你去见一位领导,领导要是发火,你可不要言声哈。”

李县长的办公室到了。两人刚进门,李县长迎上来:“咱也不在这坐了,干脆找个地方坐坐吧。”

落座后,李县长一边给两人斟酒,一边解释说:“这酒是我代表政府一位干部给你们敬的。他孩子的眼睛多亏你们发现及时,不然就丢(光山土话)了。”

原来,三天前在幼儿园冲着曹坤发火的那女子是县政府一名干部的家属。从幼儿园走出,她同丈夫连夜带着孩子赶到省会郑州,并通过在省城开会的李县长,找到河南省郑大一附院知名专家杨景存教授确诊。

老教授接诊后,经过系列检查,待结果出来,问:“你这孩子原来是在哪儿诊断的?”

“怎么了?”孩子的母亲非常紧张,“这孩子是在我们县妇幼保健所检查的,有问题吗?”

“哪儿?县保健所?你们县保健所?”老教授非常惊诧,一连串地问。

孩子的父母懵了,站在那儿说不出话。

“是啊”,陪同的李县长立马站起来解释,“我们县就那条件,所以不放心,才来请您确诊。”

“了不得呀!这种眼病,即便在我们这里,不借助先进仪器,也是很难确诊的。”老教授沉吟着说,“这种病叫‘重度弱视’,发现得越早越好。不然,发现晚了,治疗不及时,孩子的眼睛会耽误的。”

老教授的话让孩子的母亲吓出一身冷汗。这时,她想到的第一件事,就是那天从幼儿园出来转身冲曹坤吼出的“三天后我还会来找你”那句话。于是,她请求李县长说:“那天我太冲动了,以致我没法面对曹坤医生。回光山后,请县长一定代我们两口子好好谢谢他!”

李县长呢,听了老教授的话,也很吃惊:“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妇幼保健所,还有这等高人。”因此,他也很想会会曹坤。于是,他满口答应了那位干部家属的请求。

酒敬了,话也说了。突然,李县长话锋一转,说:“张所长,我从来不给人开小灶,今天例外。你们俩有啥要求,尽管说,我能办的,一定给你们办到位。”

张所长本分,不会顺杆爬。曹坤见状,借着酒劲,立马把话茬接过去,说:“李县长,我还真有个事想求你,不知当说不当说?”

“说,啥事?”

“我们正在实施的弱视筛查项目,急需购置一台治疗弱视的同视机,您能不能帮我们保健所想想办法?”曹坤鼓足勇气说。

这是曹坤的一块心病。前些时候,到长春参加培训班,结业时,长春市同视机仪器厂提出与参训人员签订供货合同,曹坤是心痒挠不够:签合同要钱,这家他当的了吗?这下好了。既然李县长答应开口子,他便大着胆子说了。

曹坤说了,李县长更是一口答应了,说:“可以,回去写个报告递上来。”

曹坤第二天把报告递上去,第三天5万元钱就到账了。同视机买回来,保健所的眼科业务自此上了一个新台阶。

年,医疗体制改革,卫生系统重新实行归口管理。这一年,县妇幼保健所更名为光山县妇幼保健院。曹坤也是这一年将其工资关系由医院转至县妇幼保健院,并正式被任命为副院长。

人们为曹坤祝福:“曹坤,你终于由‘小三’转正了。”

其实,这时的曹坤名义上是保健院当家人,过的仍然是“小三”的日子。

年,同视机买回后,保健所的眼科业务上了台阶。这之后的曹坤,其技术水平进行了两次重大升级。

年5月,医院进修两个月,师从董仰曾、王丽娅教授,学习白内障囊外摘除术及疑难角膜病的诊治。

年,医院,师从朱思泉、宋旭东教授,学习白内障超声乳化摘除加人工晶体植入术。

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观摩教学。

那天上午,医院的朱思泉、宋旭东两位教授在手术室内给白内障患者作超声乳化摘除手术,来自全国各地40多名参会人员在手术室外大屏幕上观摩。手术台前,两位专家尽情享受着“漂移”的感觉,而手术室外40多位观摩者,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。突然,一位白发长者大声疾呼道:“天哪,原来白内障手术还可以这样作!”

改革开放以后,我国的医疗卫生事业,像卫星通信一样,发展的速度太快了。有人这样比喻:说的没有想的快,而这个时代科技发展的速度比想的还快。

年,曹坤到医院师从李勤先老师时,学习的是白内障囊内冷冻摘除术;年,医院师从董仰曾教授时,学习的是白内障囊外摘除术;年,曹坤进医院师从朱思泉、宋旭东教授时,学习的是白内障超声乳化摘除术。三次外出进修,前两次相隔只有9年,后一次相隔只有一年。这每一次经历的手术名称的变化,引发的都是一次裂变性的技术革命。

白内障超声乳化摘除术,较曹坤初学时的白内障囊内冷冻摘除术,有五大裂变性技术进步:一是变过去球周浸润性麻醉为表面麻醉;二是变巩膜隧道切口为角膜透明切口;三是变8毫米缝合式切口为3.2毫米自闭式切口;四是变术后配戴高度远视镜为人工晶体植入;五是变手术时间30-40分钟为5-10分钟。这种手术,时间短,无痛苦,成功率高。这种由技术革命带来的科技成果,是曹坤这些来自基层的观摩者,坐在家里能想的到么?

当然,曹坤到医院进修,不是来看热闹,打惊诧的。他不是专家、科学家,他出不了科技成果。但他是一名基层眼科医生,有责任有义务把时代最新的科研成果和技术成果,学过来并运用到基层医疗实践中去,以此为最基层最需要的患者服务。

曹坤的愿望是好的。但实现这一愿望太难了。

先时,曹坤是医院的正式员工,而且还是副院长,这种愿望在医院就难以实现。而今,他连县妇幼保健所的正式员工都不是,这种愿望在县保健所能实现的了吗?更何况保健所的职责只是妇幼保健,这开展的眼科业务与保健所的职责完全不搭界呢。

现在,“妇幼保健所”变成了“妇幼保健院”——听起来这“院”比“所”响亮大气得多,但条件还是那个条件,楼还是那一座筒子楼。曹坤的愿望并没有因为“所”变“院”而容易起来。因为实现他这个愿望的制约因素太多了。这里撇开人员设备不说,光是一个“钱”字就将其卡死了。

改革开放后,医疗技术进步快,医疗设备更新也快;医疗科技含量高,医疗成本投入也高。白内障超声乳化摘除术很先进。但作这种手术,原先作冷冻摘除所使用的冷冻器还有用吗?更新设备,光是一台超声乳化仪就需30多万元,全套设备最少也得投资60多万元。那时妇幼保健院的一栋筒子楼,也不值60万元。这种情况下,保健院有可能投资这么多钱为眼科添置设备吗?

曹坤为此去找老院(所)长,老院(所)长无奈地说:“真要搞,我可以支持你两样:一是将一楼腾出3间房子给你作诊室;二是让我小儿子张新跟你当助手。”

“但是,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:一、房子不是给你白用,你要按市场价给租金;二、包括你在内,工资实行自收自支;三、根据业务开展情况,你要向单位交纳适当的管理费。”老院(所)长说着停了一会,“这样吧,第一年交1万元。今后效益好了,再多交。”

当时,保健院只有一栋筒子楼,上下四层,营业总面积莫过于平方米。由于这幢楼紧傍弦山大道,因而将下面的一楼当作门面房,向外出租。老院(所)长能将这向外出租的门面房腾出3间给曹坤用,足见老院(所)长对曹坤所求的重视。更让曹坤感动并无话可说的是,在曹坤所求前途未卜的情况下,老院(所)长把自己刚参加工作的小儿子交给曹坤,让其跟着他当学徒,更证见老院(所)长对曹坤所请的重视和支持。

曹坤是个火急火燎的性格。找罢老院(所)长的不几天,他同张新就把“光山县妇幼保健院眼科”的牌子挂出来了。

阵地有了,简易的设备有了,业务如何开展?曹坤知道,要把眼科业务全面开展起来,仅靠个人的能量是不够的。这时,曹坤想到一个人。这个人就是自己过去的带教老师、医院眼科主任华明教授。

曹坤自身力量不足。这时,他想“借力发力”。说白了,就是想通过昔日的师生关系,医院的技术力量来帮助自己拓展业务。说来巧合的是,这时的华明教授也正想向外拓展,寻求横向与纵向联合。两人一个想引进,一个想联合,自然是一拍即合。

这事两人拍合了。但两人都为干事为难。业务要拓展,必须要有设备,买设备要钱。但两人都没钱。咋办?两人“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”:华明教授利用自身的人脉资源,同郑州康利公司联系,把价值40多万元的急需配套的眼科设备,诸如裂隙灯、同轴手术显微镜、眼科A/B超、眼科显微器械包、眼底镜、鼻腔泪囊吻合设备等赊过来。曹坤呢,负责提供阵地出场子。年的“五一”节那天,曹坤同华明教授正式联手,把当时全市最先进的小切口白内障人工晶体植入术引进到光山县,使光山县的眼科治疗水平向前迈进了一大步!

年,保健院的眼科业务达到高峰。这一年,白内障复明、青光眼根治、鼻腔泪囊吻合、斜视校正、弱视综合治疗、验光配镜,各项业务都相继开展起来。其中,光是白内障复明手术就做了多例。

保健院的眼科业务达到顶点,曹坤追求的眼科事业在保健院也自此封顶。

年冬的一天,天很冷,可曹坤心里很热。因为他心里有一种欲望在发酵。

这天夜里,曹坤特意买两瓶茅台酒,守在一家餐馆里,耐心地等待一个人。这个人就是保健院的继任院长李学栋。

李学栋是曹坤焦作卫校的校友,两人的关系很铁。而今,两人又在同一单位里搭班子,那关系就更不一般了。

曹坤请李学栋喝酒,除了感情交流,还因为有事求他。

曹坤在保健院的眼科业务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,可原有的3间诊室显然太小了。这时,恰巧与诊室相邻的两间门面房雇主退租,曹坤想趁机把这两间房转租过来,乘势把眼科业务做大。

曹坤为此专程找了李学栋,李学栋非常支持,说:“这是好事啊!这房租谁都是租,你租去搞眼科,这不是更好吗?”

曹坤受到鼓励,心情当然兴奋。因此,他特意买两瓶好酒,准备同老同学、老搭挡好好喝一场。

两人约好后,曹坤到了,李学栋没到。冬天黑得早,已经8点了,李学栋还是没到。曹坤一个人喝闷酒,心情很不爽。

第二天上班,没等曹坤“兴师问罪”,李学栋主动上门来了,说:“昨天不是我不去,而是我的确不好意思去。老同学啊,保健院是保健院,它医院啊!”

原来,保健院有人害了“红眼病”,看到曹坤红火了,把“不”说到李学栋那里,让李学栋为难了。

曹坤是专门治眼病的。可他却治不了“红眼病”。这时的曹坤心里很难过。自从年进保健所,在这里他整整当了9年“小三”。在这9年里,他含辛茹苦,忍辱负重,科室的人养了,房租出了,单位的管理费交了。最高的年,上交的管理费由当初的1万元涨到6万元。这6万元不多,可当年全院的营业额余额只有2万元啊。

而今,保健院的眼科业务正蒸蒸日上,曹坤也正为此谋求更大发展的时候,却被“红眼病”患者的一个“不”字就给封杀了。

这不是被人封杀的。在一个全民所有的体制下,去创办个体性质的事业,无论动机怎样,其结果都是不会如愿的。

“要想如愿,必须要保证能够自愿。”曹坤因此决定重新打点自己的人生……

未完待续

责任编辑:孙明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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